作者:辛黛林
香港八和會館主辦的「粤劇新秀演出系列2015-16」於2016年1月12及13日、14及15日,安排新秀演員假油麻地戲院搬演折子戲《金蓮戲叔》及足本全劇《宋江怒殺閻婆惜》。《金》、《宋》兩劇之故事皆出自施耐庵筆下的《水滸傳》,讀過此書者,定必對「及時雨」宋江和「行者」武松有一定印象,兩位好漢無獨有偶都跟「淫婦」扯上關係,分別斬殺閻婆惜及潘金蓮,在生平事迹記上一筆殺人罪狀。閻婆惜乃宋江的小妾,潘金蓮則是武松的嫂嫂,兩女同獲冠「淫婦」名號,自然各有常規理解下的背夫偷漢「淫」行。《水滸傳》第二十一回寫閻婆惜與宋江同僚張文遠以喫茶為名,實暗通款曲。第二十四回則提及金蓮情挑小叔武松不果,繼而勾搭富豪西門慶。是次粤劇新秀演出的《金》、《宋》兩劇亦以上述情節為故事骨幹。鑑於篇幅所限,下文重點談論《宋》劇。
粤伶演繹宋閻張.三角情愛鬧血案
早於1950年6月,紅伶新馬師曾就夥拍紅線女、梁醒波、文覺非、羅艷卿及張醒非等,掛「寶光劇社」班名於中央戲院搬演粤劇《宋江怒殺閻婆惜》。據報章宣傳廣告所載文字介紹,演出原案由新馬師曾提出,潘一帆擔任編劇,以《烏龍院》、《活捉張三郎》和《鬧州府》三齣京劇為藍本,歷時半載編寫排練而成。內容寫「梁山泊最香艷緊張潑辣的一段血案」,交代宋江與閻婆惜結合之前因絮果。資料又提到此劇以「南腔北調,共冶一爐」,強調新馬師曾特別參考京劇名伶馬連良之唱做,幾經揣摩學習,方以此角色得盡馬伶之神髓。「殺惜」乃全劇高潮,掛鬚飾演宋江的新馬師曾在這場戲會「大唱京腔」,是為演出賣點之一。
閻婆惜一角由紅線女擔綱,她在《紅線女自傳1927-1956》(香港:星辰出版社,1986年)談及是次演出屬她跟新馬師曾首次合作,亦是她第一次在香港舞台以「反派人物」登場。她為演好角色,反覆閱讀《水滸傳》相關章節,認真鑽研閻婆惜如何由初識宋江至對他漸生厭惡,繼而將他逼往盛怒殺人之絕路。在紅線女看來,《宋》劇的情節能容讓人物產生非常豐富緊湊之矛盾衝突,她塑造的閻婆惜尤要表現得異常狠毒潑辣,務求令宋江非殺之不可。演員愈投入,觀眾看得愈盡興,紅線女憶述,觀眾在「殺惜」一場每每咬牙切齒甩手頓腳叫罵「衰鬼閻婆惜,抵死!」故此,前述報章廣告亦標榜「潘金蓮有此蕩勁而無閻婆惜之潑辣」。至於梁醒波飾演的張文遠,既風流好色,又負情忘義,可謂奸丑的代表人物,角色在劇末最終被厲鬼活捉,與已死的舊相好另類「團圓」,尤能令觀眾拍案叫絕大快其心。值得一提的是《宋》劇正是梁醒波演藝生涯中最重要的轉「邊」戲,自此他正式由「文武生」轉演「丑生」行當,奠定梨園「丑生王」地位。
手到處青春喪命.刀落時紅粉亡身
「殺惜」毫無疑問是《宋》劇的重要場次,事實上,此場戲最能考驗演員彼此之間的默契及唱做功架。紅線女在自傳談及飾演閻婆惜時,要跟新馬師曾妥善配合,「當宋江把特製的道具刀砍在閻婆惜的臉上時,觀眾看來,就像整把刀砍入我的臉部一般,隨即鮮血四濺,染遍了我身穿的白色內衣,十分迫真。」如斯引人目眩的血腥自然牽動人心,紅線女回憶此番演繹,卻直言在今人眼光看來,讓這個形象在舞台出現甚值得商榷。不過,《宋》劇在五十年代的香港藝壇轟動一時始終是不變事實。此劇廣受觀眾歡迎,演期不但幾度加長,舞台演出結束後的數月,即由馮鳳謌編劇、周詩祿執導,將之改編拍成同名電影,於1950年9月公映。
是次粤劇新秀演出由阮兆輝擔任藝術總監,搬演的劇本亦由他及蘇翁編修。此版本的「殺惜」依然是全劇的重頭戲,劇情交代閻婆惜手持宋江與梁山好漢聯繫的書信物證,以此催逼宋江寫休書。宋江本不從,卻捺不住其要脅,雖然在休「妻」與休「妾」的字詞運用上略勝小仗,旋即被迫在休書明確寫上「任憑改嫁張文遠」及打手指模印。閻婆惜愈益盛氣凌人有恃無恐,宋江的情緒亦由下氣忍讓,層層遞進至怒髮衝冠,當得知對方出爾反爾不交還書信,心理驟變,把心一橫將閻婆惜除之而後快。演員如何表現角色複雜的心理及情緒變動自然甚有看頭,配合劇情運用的眾多程式及介口動作亦是觀賞重點所在。
古來夫妻多冤對.淫字配婦未盡言
無論拜讀原著《水滸傳》或觀看《宋》劇,故事的「閻婆惜」總有著揮之難去的「淫婦」名號,今日觀眾不一定會質疑打殺「淫」婦的合理性,更難以尋根究底追問何以定義「淫」行,不過,淫「婦」角色的內心世界及心理描寫實在值得我們探究。《宋》劇講述閻婆惜與張文遠邂逅的〈借茶〉和閻婆惜死後化鬼夜訪張文遠的〈活捉〉,皆是現今劇團恆常搬演的折子戲,演員在其中表演的唱做功架固然引人入勝。與此同時,這兩場戲都頗能道盡閻婆惜此青春少艾對情愛的純粹憧憬盼望,亦交代她經營老夫少妻婚姻的寂寞困頓,正是容讓我們更全面深入認識這位淫「婦」角色的切入點。
最後,不得不提的是《水滸傳》好漢都以不近女色為常態,而書中淫婦偏偏盡是青春貌美絕色女子,事實上,她們即使未有任何出格行徑,依然能成為異性慾望投射對象。或許,未有蕩行,淫名已冠,如斯女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禁慾主義的嚴重威脅。另外,淫婦相對好漢的清心寡慾,更能毫無保留展現一己澎湃洶湧的情慾盼望。所以,好漢要殺的遠不單是行淫女子的肉身,最為他們懼之怕之,應當摧毀的更多是女性那種自由奔放不受操控的激盪慾望。
《華僑日報》,1950年6月12日。
《華僑日報》,1950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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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光劇社 |
粤劇新秀 |
《宋江怒殺閻婆惜》 |
1950年7月 |
2016年1月 |
劇中人 |
當劇者 |
當劇者 |
宋江 |
新馬師曾 |
司徒翠英 |
閻婆惜 |
紅線女 |
梁心怡 |
張文遠 |
梁醒波 |
譚穎倫 |
討論作品:《宋江怒殺閻婆惜》
評論場次:2016年1月14及15日
演出系列:「粵劇新秀演出系列20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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