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vader「侵略」以後,都市仍舊如常

作者:張煒森

發表日期:2015 / 06

藝術範疇:視覺藝術

發表平台名稱:《art plus》

發表平台類別:報刊

主題:重要藝術家或作家/藝團訪港 / 場地與空間

 

近年的「法國五月(Le French May)」藝術節,都總有一兩項活動會對固有機制作出「踩界」的意圖,如之前租用被指違規的Hidden Agenda 作表演用途,而今年則邀請到法國的街頭藝術家 Invader 在PMQ 中舉辦個展「Wipe out(殲滅)」,襯香港大眾還對他還有印象之時,便將處於邊陲位置的街頭藝術賦予「正名」走進展場內。展覽除了「重現」他「侵略」香港期間的多幅馬賽克(Mosiac)作品外,亦包括他的LED作品,亦有立體雕塑。Invader這名字,對許多港人來說並不陌生,大抵他是少數能浮出大眾地表的街頭藝術家之一,這有賴食環署職員將天后清風街的「食鬼」等作品極速剷走,接著作品又能在拍賣行賣出高價,這種落差自然使政府冠上「唔識貨」之名外,還使他的作品迅速受到大眾注視。然而,只要你在網上查找一下,Space Invaders?Space Invader?Invader?網上林林總總的名字,就連傳媒本身也混淆藝術家的稱呼。連人家名字都未弄清的時候,到底暗示出一個怎樣的問題?我們既可以說藝術家營造出神秘的身份,在策略上相當成功。但反過來說,大眾對他或是街頭藝術認識有多深?或者,他到底叫Space Invaders還是Invader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而是政府隨便拆走一件奢侈品。

 

關於 Invader

 

今年的五月特別悶熱,在街上多走兩步也令人汗流浹背,港島區特別多塗鴉,又有多少人駐足留意?而PMQ 卻成了個消暑的好地方,周末之時「Wipe out」展覽人頭湧湧,門口守著的穿上西裝的職員,在充滿冷氣的環境伴著神秘昏暗的燈光下,你欣賞著一些已在街頭消失的街頭藝術作品的同時,你跟觀眾也仿佛成為展品的部分。提到Invader,或者又要再引用俗套的介紹,他的創作受經典電子遊戲《Space Invaders(太空侵略者)》所啟發,然後創作數碼化的馬賽克作品,利用階磚等材料砌出色彩鮮豔,仿如上世紀自七十年代起舊式電子遊戲的角色與圖案,而他選擇安裝的地方並非難以發現的橫街窄巷,而是大街馬路附近,或是大廈一兩層高的當眼位置,驟眼來看,城市的建築中赫然出現這些電子遊戲的圖案,似乎也為這些地方增添了幾分童趣與幽默。風格化的作品跟許多街頭藝術家一樣,作品等同了藝術家的身份與簽名,Invader 也藉著將作品介入及裝置到不同的城市中,在世界各地的城市留名。如果視街頭藝術是對制度的挑戰與反叛,這明目張膽的招搖態度無疑是對建制的一種挑戰,也像是示威般彰顯出藝術家自身的存在。然而,當作品的作品由公共空間及街道移師到典型的展覽場地時,原有的反抗就變得相當乖巧,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將原有不合法的東西變成理所當然,觀眾參與的模式也大為改變。

 

展覽背後:街頭藝術@香港

 

塗鴉一類的街頭藝術,對不同的地方來說從來都只會站在邊緣位置上,只是程度上的異別,以及在權力中心的角力關係不同然而,至於街頭藝術的定義還是很廣,不限於塗鴉一類的創作上,而最大的共識除了是它需要存在於公共空間的街道或建築外,還有這些藝術創作正要挑戰城市或政府固有的機制,或是填補城市人心靈或是城市上的虛空。換言之,街頭藝術往往跟既有的制度扣連,同時跟市民的回應與參與息息相關。在我們的城市裡,塗鴉從來沒有多得連清理也無法處理的地步。但說起來,街頭藝術從未絕於香港街頭巷尾之中,著名的如旺角的屎忽行、港島區的中上環等不乏塗鴉存在,再者,香港對很多街頭藝術家來說也是個當相吸引的地方,「The city that never sleeps」彷如植入式廣告般植入到不少藝術家的心裡面,也是大眾所認同的都市想像,在互聯網中總會找到不少國際知名街頭藝術家在港的足跡,本土如Start from zero 等亦相當著名,但相對西歐一帶的文化而言,我們對塗鴉或街頭藝術的看法定當不同,當藝術或街頭藝術能在香港報紙的港聞版出現時及受到大眾注視,大抵只有兩個原因,其一只會跟金錢相關,例如最近賈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的作品在拍賣會內創新高,新聞也爭著按文稿報導,但除了億元的概念與畢加索這名字外,又有多少人能知道這位著名雕刻家的名字?另外當藝術涉及到政府或政治因素,才會引發大眾對街頭藝術的關注,例如早年關注艾未未事件的塗鴉少女,最後卻引來重案組的關注。

 

WIPE OUT:觀眾的介入與參與

 

而提到Invader,去年的「侵略」已是他第三次來到香港,距上次來港足有13年,最後亦因為傳媒大肆報導,才喚起大眾對於街頭藝術家的注意。如果純粹從藝術展覽的角度來看,「Wipe Out」倒是個既親民又公整的展覽,由錄像、複製品(replicas)重現、「侵略」香港作品的位置地圖、立體作品等,甚至私人收藏的兩部Vepas 電單車亦有。對這位藝術家感到陌生的觀眾來說,展覽概括地呈現了藝術家創作上無論是世界各地或是香港的來龍去脈和部署,包括他過往創作的手法與脈絡;記錄了這次「侵略」香港的概況;還有創作的景願等。當中不難發現展覽強調Invader 與香港的關係與源流,並非一時三刻想出來的想法,由寫滿「九龍皇帝」曾灶財真跡的電單車,暗示了藝術家對香港街頭藝術的長期關注與熱愛;並帶出這次留港創作的「在地」成分,例如當中三個功夫圖案作品,其形象參照了李小龍,亦在中環裝置了紅色與金色的金錢標誌等。除此之外,觀眾的介入也是這次展覽的必要原素,有的作品要求觀眾拿起手提電話拍攝作品而得出較好的觀感、或投個硬幣便能擁有一張貼紙作品、鼓勵觀眾跟Hong Kong Phooey 對打,或是透過手機的應用程序引發觀眾追查作品的下落,並將其「發現」拍攝下來並上載到互聯網上。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種觀眾介入為主導的展覽固然吸引,首先當然是藝術家的名氣,傳媒將他的作品及事件迅速散播後,他在港的吸引力定必比早前在港亦有大型展覽的法國街頭藝術家JR 為高;其次是作品不是什麼沈重難懂的東西,作品大都是不需什麼知識架構下都能大致讀懂的流行文化,從作品的表面看來亦沒有散發具侵略性的批判氣息;而更重要的,這些花費無幾且具玩味性質的參與,則成為一種老少咸宜的娛樂,我們在不為意的情況下便會參與其中。觀眾這種介入方式,跟原有街頭藝術的觀眾介入有著顯然分別,如invader 在港的作品被剷走後,坊間發起「they can't clear us all」」等自發回應,製造invader 的作品地圖,亦有人特地在作品「食鬼」被剷走的原有位置上進行還原重製。大眾的自發參與,顯示出市民對於城市的自覺性,彰顯出創作中的活力,甚至延伸了街頭藝術的本質精神。前者則是早被設定好的觀眾參與模式,當中包含著新媒體的介入,鼓勵觀眾作出低成本的影像複製,也順理成章地將觀眾成為間接散播信息的傳導體。這種「侵略」似乎比一幅幅作品具體裝置到城市裡更具滲透力。也將地方性的介入轉化到無型的全球化脈絡及虛擬世界之上,成為真正的「太空侵略者」。但當側重點放回街頭藝術之上,似乎跟街頭這重要的脈絡愈來愈遠。

 

結語:Invader穩性的批評聲音與資本世界中的權力遊戲

 

政府隨便拆走一件奢侈品的意義大些?還是Invader 作品中的批判性重要性?觀眾心裡早有答案。然而,Invader作品的外觀平易近人,豪無惡意,也顯得幾分童趣,這種取向當然容易融入大眾的接受範圍內,亦很容易聯繫到美化城市的字眼上,而要談論其藝術性,當你看到不斷重複的馬賽克形式時,你未必能夠單從視覺元素中閱讀到更多深層的意義,即是他的作品具視覺性,但其意義或藝術性並不建基於視覺元素框架、作品內容或是傳統美學價值觀之中,而是在於其文化生產的過程上。Invader 以「侵略」作為創作動機,作品成了一個個容易入口的符號,也是一種沒有實際功能的無力侵略。政府極速剷走則突顯了建制對於自發行動的立場,實際是對其「侵略」活動作出最佳的回應。

 

反觀Invader 的創作策略,他仿佛很懂得資本社會中的權力遊戲,經濟先行的眼光將所有價值都以金錢來量度的道理。一方面他以作品自發地介入社區,另一方面將作品多一件仿製品(Replica),有畫廊代理,在拍賣會中屢創新高,一切私人盜竊、政府剷走、市民自發回應、賣得好價錢,一切的行動都似是活在既定的劇本之中。而當我們將價錢作為衡量作品文化價值的準則時,政府「唔識貨」或其不仁將會無限發酵。這或許是作品中最實際的意義,當然這是一個理想化的想法。還看「Wipe Out」,當大家樂此不疲地拿出5元硬幣推拉出貼紙時(雖然這些全數捐予慈善機構Pathfinders),這種低付出低成本的參與及消費,似乎揭示了我們的都市還是一切如常,夾著藝術之名,商業社會的吞噬之力比想像中還要大。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作品:Invader「WIPE OUT」馬賽克塗鴉藝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