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森評「像是動物園」

作者:張煒森

發表日期:2014 / 09

藝術範疇:視覺藝術

發表平台名稱:《art plus》

發表平台類別:報刊

主題:跨媒介藝術的嘗試 / 香港原創/新作/藝術家或作家評論

 

要說油街實現的「火花!像是動物園」,內裡沒有一件件的藝術品,整個佈局反似是個私人幽暗的房間與工作室。從觀眾的反應中揭示它絕不是觀眾看慣的展覽類型,有些觀眾不明所以,門也未開便調頭便走,有些不知室內有室,只看了一部分就以為是展覽的全部。

 

還看油街實現的「火花!」系列展覽,先是「收藏家學會」,繼而「像是動物園」,同樣強調策展主導,而非指向藝術家的個人創作上,其佈置與處理上有別於傳統。不同的藝術形式互涉,散發著極濃的當代氣息,觀眾不再是單純的訊息接收者,也講求認知與參與,但在這個連感官也講求速食的消費社會裡,「門常開」的油街實現除了吸納一堆目標觀眾外,更多是不常接觸藝術的普羅大眾,「白盒子」的概念對他們來說也實在遙遠。因此,展覽無疑是兩邊拉弓的挑戰,一是考驗藝術空間如何利用周邊協作如導賞等,讓觀眾理解更多「當代藝術」的領域,另一方則是顛覆觀眾的慣性觀展經驗與閱讀,他們能否接受這類藝術項目,也最值得關注。

 

奇觀與劇場的結合

 

現時已有不少藝術創作能讓觀眾感受全方位的感官刺激,但似乎策展人的「野心」不止於此,正如場刊所道,「一場疑似展覽的演出,而展覽是關於一個珍藏……」,即它是個介於展覽與劇場的藝術項目,除形式上有別於一般展覽,使各種領域(如研究、收集、繪畫、表演)不斷跨越互涉外,還透過充滿技術性的的部署帶來奇觀(spectacle)與劇場感。若是用「戲中戲」來形容這次展覽亦不過份,「zoo as metaphor(像是動物園)」是展覽名稱,「珍藏展」才是內容。帶出了隱喻的重要,展場劃分成三個佈滿家具及「藏品」的私密(intimacy)空間,分別為「收藏家」、「觀察者」及「主人」。藏品由畫作、時鐘、立視鏡(stereoscope)、照片、樹枝、南音等,種類包羅萬有,處處展現可見/不可見的部署,由觀眾自行發掘。

 

「收藏家、觀察者、主人」的分層體驗

 

「收藏家」的部分,為一昏暗的房間內放滿「藏品」,藏品細分成七種類別,它們總合起來就是個過去的時間鏈,包羅萬有的物件與作品呈現出混雜錯置的時間風景,沒有指涉到一個特定的時空,例如多個標示不同刻度的時鐘一再強調時間的存在,卻將具體的時間觀念迷糊;19世紀的立視鏡仿佛成為一種暗喻,提示技術如何介入我們的視覺認知範疇中;上世紀80年代的擦子膠喚起一代的集體回憶,加上富現代氣息的「再現」南音⋯⋯新舊交疊,由觀眾自行摸索閱讀,同時與觀眾的閱歷碰撞,如許多人不知立視鏡為何物,藏品代表之「舊」,對不少觀眾來說卻成為「未知數」,一種「新」的體驗。

 

透過觀眾主動仔細的探索,問過場內的工作人員才能拿票進入第二個私密空間「觀察者」的部分。「觀察者」為一個約15分鐘的歷程,房間佈置成一個私人的工作室及貨倉,內裡延伸著「收藏家」的藏品,若「收藏家」的房間是將最好的展示給客人,「觀察者」就是私密與深層的部分,將不展露於人前的想法與藏品藏到貨倉裡,房內有三名表演者(即場刊中的「說者」),他們既是即時演員,扮演在工作室內工作等動作,他們又是導賞員,當三名觀眾走進房內時,已被演出者隨機地安排個別的「導賞」,每個「導賞」的內容也截以不同,以一對一的方式引導觀眾局部留意環境內某些元素,如非物質的南音,介紹藝術家區華欣的畫作背後的故事、東北收集回來的樹枝與研究等,好讓觀眾產生回塑,重新回憶理解「收藏家」的藏品的由來。然後再安排觀眾坐到房間不同的位置上,分別聽取過去、現在、將來三段錄音,三段錄音代表另外三個看不見的「說者」,內容取向迥異,過程配合聲軌、燈光、演員演出,讓觀眾注意不同的細節,例如聽過「現在」才會受燈光影響發現看不見的句子,聽過「將來」才會對數碼化的舊書有多一步了解,然後演員邀請觀眾離開。整個過程中,包含觀眾的服從與反抗,他們可以順從指引,也可以無邊叩問。演出者熟悉房間的種種,會親切地與觀眾交談介紹,但到離開一刻也未知他們及其他觀眾是可許人,他們之於觀眾自身可以什麼也不是。即時的溝通提示觀眾不是純粹「被動的身體」,而是多了份自主性,同時受限於演出者隨機性的導賞安排。觀眾在這個房間內的感知經驗及所接收的訊息,都建基於觀眾與表演者間既親切又疏離陌生的關係上,亦是連接展覽與觀眾最主要的催化劑。

 

離開「觀察者」,使會進入第三部分「主人」,它位於邊旁小房間不易被人發現,房間呈現出仿似未準備的狀態,以最近《經濟日報》包裹的香港海景「行貨畫」;單人沙發放著《The Far Eastern Question》的影印本;還有代表私密的衣櫥內窺視由數碼科技重現舊書《The Far Eastern Question》。它可以是準備離開的狀態,也可以是剛搬進去的狀態。「主人」的發現與閱讀,全靠觀眾的自主,種種現場即時的經歷,考驗觀眾的對事物的敏感度與記憶。

 

外間與內在因素結合的認知過程

 

誠然,最顯見的演出,往往是指「觀察者」的部分,主動索票入場經驗約十多分鐘的歷程,由三位擔當「說者」的表演者,通過互動與溝通隨機地引導觀眾導賞某類藏品的由來,安排觀眾聆聽過去、現在、將來三個無形「說者」的其中一段錄音,加上即時表演,混合燈光效果,最後表演者用布蓋過工作桌,邀請觀眾離場。而過去、現在、將來其中一段錄音,也會影響觀眾對「主人」設置的理解與閱讀。

 

表演者不斷重覆導賞與演出,與其說是演出,倒不如說是儀式更準確。或應該說,展覽中的劇場性,不僅來自「觀察者」的部分,而是整個奇觀空間已是個舞台,讓觀眾親自參與,成為表演者的一角,從感官經驗中帶來線性敘事結構,為「劇場」帶來完整性。例如由大門進入的昏暗環境,實際上已是起承轉合中的前奏,觀眾會否主動開門進入往後的「珍藏展」,讓他們成為「表演者」的第一個考驗,往後還需不少主動與發掘,才能順利通往三間房間。觀眾親身經驗展覽中的各種元素,但同時又扮演著抽離的第三者檢視「收藏家」的藏品與處境,你可以是「客人」,又是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也可以是「收藏家」,亦可充當「主人」……角色的位移正正由觀眾的主動「演出」中演繹出來。

 

透過不同的感官經驗,從物件與概念中累積出種種複雜的關鍵詞,包括時間、繪畫、真偽、聲音、氣味、自然、人造物、照片、研究⋯⋯它們以眾聲喧嘩的形式出現,但觀眾總有不同的注意力,加上偶發性事件的介入(說者導賞、錄音導航),定當無法全然接收,而是依據個人不同的喜好、期望與價值觀,從迷糊視覺與感官記憶中自行選擇的素材,拼貼整合出既個人且獨特的觀感。

 

觀眾的接受程度

 

展覽是個放開的文本,它不是數學裡的零訊息,也不是說明書上的具體描述,而是改變展覽與觀眾間的溝通模式,觸動大眾閱讀、觀看與認知視覺元素的習慣,指向展示與劇場的可能性。策展人的理念與實質佈局如實地緊接,讓觀眾各自詮釋理解,但當中的開放與自由乃建基於精準的設計與結構內,無疑這是個偏鋒的舉操,譬如前設「觀察者」的參觀時間,去除展覽原有的體制,種種的形式並不是每位觀眾都能受落。然而,有些觀眾感到不知所措,問題在於除了藝術模式跨越展示與演出外,「展覽」對於觀眾其實也有一定要求,腦袋一遍空白走進展場注定對這個展覽摸不著頭腦,它還需要觀眾操演式的參與,包括觀眾會否主動介入,讓感官自由接收多重的訊息。

 

一直以來,大眾閱讀視覺語言方式很多時都依賴文字「扶持」,眼看香港藝術館每次展覽也會投放大量資源到資訊設計便可知一二。展覽中裡裡外外層層疊疊複雜的表演與演述(address)中推向更深層的思辯,對有「經驗」的觀眾來說,也需要點時間來消化。試想一下觀眾由戶外環境突然走進這個割裂的空間,在毫無醞釀下如斯突變,對許多人(尤其甚少接觸展覽的一群)來說也未免太難。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作品:「火花!像是動物園」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