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野蠻女友》到《我的機械人女友》——郭在容的野蠻與溫柔方程式

作者：格子

 

大抵自己對時空題材的電影情有獨鍾，又或是韓國人對這類型的電影特別有情意結，記憶中還真是看過不少關於超越時間/時空的電影，數表表者非《觸不到的情書》的莫屬，然而，郭在容的《我的野蠻女友》和《假如愛有天意》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韓國愛情電影之一。這次電影公司除了找來韓國的郭在容來導演外，台前幕後基本上都是起用日本的工作人員班底拍攝。《我的機械人女友》題材熟口熟面，未來的自己製造了一個機械人女友送給舊時的自己，兩人在相處期間產生了愛情，當中的前因後果並不是太複雜難明，而且觀眾也很容易去理解。我倒覺得有趣的是，郭在容以什麼角度來切入日本的文化，當中小出惠介和凌瀨遙的角色到底又在意味著什麼？郭在容的電影世界觀又在傳達什麼樣的訊息？

 

還是舊時最美好

 

倒敘是韓國電影慣常出現的電影場景，「回到過去尋找失落的記憶」更是不可或缺的部分，過去與未來之間的鬼魅奇情，落在郭在容的手裡往往變成一段溫馨愛情故事，來展示人與人之間的美妙緣分。《我的野蠻女友》是改編自真人真事的網絡小說而成，到《假如愛有天意》則是跨越兩代的情感空間，來到《我的機械人女友》則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畛域的交錯。

 

甫開始，小出惠介飾演的御宅族次郎敘述在他20歲生日當天，遇見凌瀨遙飾演的神秘美少女替他慶祝然後又離奇失蹤。事隔一年，神秘美少女又再次出現，但此時的她表明身分，她是由60年後的次郎所製造，負責保護過去的他而回到過去(2008)，然後現在、過去、未來的來回穿插。特別是機械人女友帶次郎回到童年生活，已湮沒的鄉村呈現出濃厚的古樸氣息，次郎小時候討厭的婆婆原來有可能是親母的疑竇，但唯一的親人死了只留下黃葉遠飛的童年記憶。同樣的景況在《我的機械人女友》出現，車太賢在樹下等候著跟全知賢的兩年之約，可惜她並沒有守約來到樹下打開他們兩人埋藏的時間之盒，在車太賢離去時她又遲了三年才回來。

 

郭在容對過去是如此執著和留戀，在每齣電影中總會有不少關於學生時代的場景描寫，而且這些往往是誘發故事懸念的中心思想所在，一切的起點和終點也可在這處得到些頭緒。全知賢欲在車太賢身上尋找死去男友的影子，在大學追追逐逐嬉戲的日子是如此輕鬆惹笑，有一幕更說兩人穿著校服在的士高內跳舞狂歡重溫中學生的日子。這點在《假如愛有天意》描述得更是唯美動人，孫藝珍看著母親與情人的書信，像重覆學生時代的文藝愛情，給予人一種由過去延續到未來的含蘊，上一代的不幸竟造就了下一代的幸福。在《我的機械人女友》中跟機械人女友長得一模一樣的未來少女，又在機械人身上的記憶晶片內，找到她與次郎的事而回到過去，頓時令原來的悲劇扭轉為喜劇收場，把一切的不可能都變成可能。

 

在郭在容的世界中，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得與過去有關，而逝去的時間和空間在他眼中又是如此美麗、純真、積極和充滿希望，跟金基德和朴贊郁強調的性、暴力、血腥與絕望氛圍恰恰是南轅北轍。他要在電影中尋回學生時代的浪漫青春，那些曾經出現卻無法停留的美好感覺，在現實生活中幾乎已絕跡，而且傷心流淚是成長必經的階段，好讓我們更會珍惜得來不易的快樂。

 

現代男女位置的逆轉

 

最為港人所熟悉且最成功的韓國電影，甚有可能是郭在容的《我的野蠻女友》，而它在本土和海外所以獲得空前的成功，其男女身份位置的易位是要素之一。說明是「野蠻女友」，這個她的行為當然是不可理喻，全知賢對車太賢列出形形色色的野蠻規矩。這些「野蠻」的行為若套在香港的情侶身上效果可能沒什麼顯著，然而，在大男人主義高漲的韓國社會裡頭對照，它意味著顛覆韓國社會男尊女卑的意識形態。「男女易位」在日本宮崎駿大師的電影裡完全是表露無遺，女角為主動領導的角色，相反男性則較為羞澀被動，而且往往是被拯救和安慰的對象。

 

再回看機械人女友的神秘出現，莫不教男主角乍驚乍喜，力大無窮的她又鬧出不少笑話。機械人未能了解次郎的心意，男的便焦急別扭得像個女孩向數落對方的不是。女角在郭在容的電影中多是外剛內柔類型，且是富有正義感的女生，野蠻女友如是，機械人女友如是。次郎對於過去有不少天災人禍感到有心無力而非常懊悔，機械人女友不想他傷心難過便盡全力去拯救，每次總在他如夢初醒的時候風塵僕僕回來。雖然次郎擁有男性的身體，但心靈卻有如女性般脆弱，相反，銅皮鐵骨的機械人女友，心思是這樣細密貼心。機械人女友在大地震自殘犧牲救出次郎，及後來自未來的少女又回到過去與他再續前緣，這個安排便完全對應了宮崎駿電影裡男性等待被女性拯救的傾向主義。郭在容接受內地電影網站訪問時表示，在他電影中的男主角不是大男人，他們也希望被女人疼愛和呵護，而最理想型的女友便是介乎強悍與溫柔之間。

 

喜歡韓劇的朋友都知道韓流襲港初時，乃是離不開絕症或是疑似兄妹不倫之戀等煽情俗套的劇集，好像《藍色生死戀》、《美麗的日子》、《冬季戀歌》等等，令當時的韓國女性觀眾一下班便趕回家擦眼淚，整個韓劇界無不陷入一片生離死別的悲傷戀歌之中，但由於類似的劇種供過於求，最終還是被觀眾唾棄。於是《我的野蠻女友》和同年的《我老婆是大佬》也乘著這股「野蠻風」，一洗愛情文藝悲劇的負面氣氛，取而代之的是野蠻、暴力、粗豪的女性剛強形象，也同時掀起了這類型的電視劇風氣，收視率和口碑也相繼報捷，因而博得不少韓國女性觀眾的歡心。

 

寵物情人和機械戀人之產生

 

以機械人為題材的電影不算新鮮，但在亞洲電影當中並不太常見，反倒是荷李活久不久便有推出，唯中心思想無非重於一個「情」字。日本的電子產品站在領先世界的龍頭地位，他們對科技的渴求已到了著魔的程度，人與人真正相處的機會也變得可有可無，最後只能把情感投射在寵物和機械人身上。日本文化研究學者湯禎兆在其著作《整形日本》和《命名日本》中表示，日本社會的全民寵物瘋狂化和中年男性自殺率狂飆，是單身寄生族的所帶來的新面向。寵物在日本家庭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因為年老的父母無法再與子女溝通，只好把情感全放在寵物上作為逃避現實的出路，看看日本近幾年賣座的動物電影，諸如《導盲犬小Q》、《柴犬奇蹟物語》和《我和尋回犬的十個約定》等等便可見一斑。話雖如此，但他最後提出「就是有了寵物就等於有了伴嗎」這個問題？事實上，把情感的投射寄予在情人身上在日韓可是越來越普遍。

 

幾年前，日本電視劇《寵物情人》就是描述一個事業成功但感情落空的美麗OL，在家中「飼養」一個十八歲男孩的忘年戀故事。小雪飾演的「主人」更為「寵物」松本潤改名為「小桃」來悼念了兒時死去的狗，兩人長期共處一室而日久生情，唯女方把人寵物化看待致使男孩不悅，男孩離開後她才意識到寵物永遠不能取代情人。早前《朝鮮日報》也曾報導當地正流行養「寵物男」，有職業女性指出「大男人主義氾濫令她們萌生養寵物男的念頭」，而這些二十出頭的男生對「女主人」千依百順且隨傳隨到，所以她們都不介意把他們帶回家同居供食住。由此可解釋郭在容電影中的「小男人」角色為何受到韓國女性觀眾的歡迎，職場女性借電影來減輕現實社會些所給予的精神壓迫，但很明顯「寵物男孩」的興起已轉化成為男女關係中的「動物化年代」，再推衍下去的就是機械戀人時代的來臨。

 

身兼編導的郭在容，這次在《我的機械人女友》寫未來的次郎希望機械女友，透過真正的人類生活而變得人性化。機械人之完美也就是其致命傷，人類的不可為而為創造了奇蹟，但自身也存在著始作俑者的悲哀。機械人之戀本來就是不能開花結果的愛情，但如今看來愛上機械人(等同沉溺於寵物)的可能性是極高。今年改編自日本漫畫的電視劇《絕對彼氏》(即完美無缺的戀人)，相武紗季飾演的依梨子是事業和愛情運也平平的OL，偶然遇上科技公司職員推薦的新產品「完美機械人男友」，當中的行為和性格均是依照她的喜好而設計，而速水直道飾演的機械人男友天城萊特與她同居期間，竟然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模式，最後女主角亦戀上機械人而放棄愛慕自己的男生。

 

筆者認為機械戀人的產生和需要源於日趨嚴重的個人主義所致。伴侶要求對方為自己無條件的犧牲和奉獻，個人佔有慾在當今物質社會上表現非常強烈，可是人與人間又存在著太多的不信任和猜忌，特別是男女感情之事根本難分對錯，而已被設定為「不管發生什麼都是完美戀人」的機械人是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

 

機械女友太難感動我

 

《我的機械人女友》的風格和基調跟《我的野蠻女友》相若，凌瀨遙和小出惠介完全就是全知賢和車太賢的翻版。喜歡日韓電影的原因很簡單，韓國導演頗為著重男女角的相處過程細節，感情含蓄內斂得來有時時節奏輕鬆跳脫，倒不像荷李活的粗枝大葉，經常二話不說便先上床，也可能是中西文化的愛情觀差別，有時可能連一個接吻或是擁抱的鏡頭也不常見，這種幾乎只能在電影出現的柏拉圖式「純愛」(許秦豪的《八月照相館》是我的最愛)電影便已教人再三回味。郭在容雖然已屆中年，但他的才情洋溢著青春浪漫，點滴奇趣每每都能觸動了你和我。雖然《假如愛有天意》的富家女窮小子戀和暗戀雙線是非常俗套，但我卻欣賞郭導把鄉村生活拍得如詩似畫，再加上古典配樂所營造的懷舊氣氛，整體效果是相當不俗。遺憾的是，郭在容完成了「青春三部曲」(《我的野蠻女友》、《假如愛有天意》和《野蠻師姐》)後，《野蠻師姐》和《我的機械人女友》已不能再次感動我。

 

坦白說，喜歡《我的野蠻女友》的平凡和真實，但《我的機械人女友》裡的天馬行空和死人塌樓，摒棄了那些生活細節的感動位，換上誇張的天崩地裂的催淚情節，虛假得無實在令人難以投入和認同。這段機械人之戀離我太遙遠，或許不久的將來可能有機會成真，但此時此刻真的很難觸動我的情感細胞。縱使如此，我還是很期待郭在容與徐克合拍的新戲《女人不壞》，他表示單靠電腦的特投效果、演員、導演之間的合作，其實是引起不同地區觀眾的共鳴，亞洲合拍最重要的是需要深入到創作層面，不過各國導演還是在探索這條道路中。